在早晨六点半准时爬起的道格拉斯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还是大学狗时无数个因为打游戏看漫画或赶作业而不眠的深夜。
只要够年轻,偶尔熬个夜不会有事。只不过上辈子他熬夜之后可做不到准时起床。在这个闹钟还没有普及的时代,有一种职业和中国古代的打更人类似,专门在早晨用长杆敲窗户把人叫醒,来保证中世纪打工人不会睡过头。当然这种唤醒服务是要付费的。
但成为非凡者后,道格拉斯发现只要在睡前反复暗示自己明早起床的时间,到点了灵性就像上辈子贴着枕边放的手机,嗡嗡振铃,足以把他唤醒。他打着哈欠尽量轻声地穿过走廊来到盥洗室打理好个人卫生,然后下楼为自己切了两片面包、煎了鸡蛋和培根做早饭,并在泡茶还是泡咖啡之间犹豫了几秒。
“算了,喝茶吧,这边的咖啡太苦了……”他嘟哝着将手伸向了茶叶罐,泡了浓浓的一杯红茶,简单地填饱了肚子后在桌上留了一张便签向家里的女仆爱玛说明自己早起出门有事,不用留午饭。
爱玛年纪很轻,比维瑞蒂大不了几岁。刚入住的几个星期,他和维瑞蒂都相当不习惯有人伺候自己的日子,但社会风气摆在这里,房东托马斯夫妇年纪大了,也确实需要人来照顾起居。道格拉斯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以工作之名早出晚归,尽量少麻烦爱玛做这做那。
维瑞蒂的应对措施则更加隐蔽一些——她靠着过去在东区生活的经验和性别、年龄的优势,迅速和爱玛建立起了主仆关系之外的友谊,经常借口学习烹饪或是其他理由与爱玛独处,在几个月里教会了半路辍学的爱玛读写文字。
整个教学过程因为种种不可抗原因很像地下党接头。维瑞蒂私下里和道格拉斯讨论过这件事:托马斯夫妇绝不是那种心肠冷酷、待人苛刻的雇主,正相反,这对老夫妻为人宽厚,乐善好施,只不过阶级观念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点,嗯,亿点点。
按照鲁恩社会现在的情况,是否有读写的能力对底层人民,特别是女性而言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岭。一个大字不识的妇女,能得到的做好工作就是成为纺织工人或是家庭女仆;但学会读写、受过基本教育的女性在职业的选择上就会更多样一些,譬如打字员、前台服务人员等等,哪怕是同样做女仆,也有着将来晋升为有钱人家的女仆长的机会。
如果没有家庭拖累,积攒了足够费用的她们甚至能够重新回到学校,为自己挣得一纸文凭,找到更体面的工作,真正地脱离底层生活。
可惜这样的好运罕有,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的人们没有精力去考虑那么长远的事。一般而言,雇主也不会为女仆准备脱盲课程,就像以中产阶级自居的托马斯夫妇,尽管对爱玛不错,但从没想过帮助她学习、识字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总是认为人不该擅自脱离自己所属的阶层,否则社会就会乱了套。
“有一个词叫做‘阶级局限性’,”在向维瑞蒂解释这件事时,道格拉斯勉强找回了自己曾经的文科生身份,“我们生活在东区的时候不会想到要专门雇个人为自己端茶,那是我们生活之外的东西。也许在托马斯夫妇的世界里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不过,人不是机器里按部就班运转的零件,当你想要为爱玛做些什么的时候,改变就已经出现了。”
维瑞蒂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阶级局限性’……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道格拉斯毫不犹豫地把锅甩给老乡:“是罗塞尔大帝提出的理论……之一。不要在意这个。总之,如果你愿意,可以先从教爱玛识字做起。”
目前来看,扫盲教育进行的很是成功。道格拉斯将纸条压在茶壶下面,收拾好自己后便走出家门。
尽管供暖季已经到了尾声,贝克兰德的空气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着煤烟气息。道格拉斯揉了揉发痒的鼻子,侧身为骑着脚踏车的邮差让开道路,走向街道尽头的公共马车站点,一路来到了靠近东区的某条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