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胡乱想着,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有些事啊,因为下面办事的官员不懂,难免造成岐误,便如同耆英当年和英国人签署的条约吧,正是因为我朝全无通晓外务之人,才给英国人抓住把柄,玩弄于鼓掌之上”皇帝本来想在更加私下里再和奕详解的,不过今天既然打开了话题,也就不必隐晦其词,顺便给他们上上课,灌输一点知识,也是很有必要的,于是他说,“就拿条约中有的,‘其英人如何科罪,由英国议定章程法律,发给管事官照办’这一条来说吧。”
看看众人或者懵懂,或者凝神细听的表情,皇帝难得的升腾起一阵骄傲:这就是领先这个时代的好处了他说,“如此一来,遂开外人享受治外法权之恶例。实在是不折不扣之不平等条约。试问,没有公平二字,又谈什么两国交好?”
“耆英这个人,朕是知道的,很忠心的奴才,不过碍于见识不明,料事不深,这才空贻君父之忧。这,倒也非他一人之过。只是,于今时今日,朕既然深明其中弊端,自然再不能容忍英人以如此不恭、不公之心待我天朝。”皇帝猛的提高了声音,“顺从朕意,朕当以赤子之心待之;若言语不从,就是两国再起战端,使我大清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后退半步若真是到了那一天,朝中有任何人敢于谈及议和之事,朕断断不能恕过”
本来皇帝的御驾这一次到了杨村的八旗驻防营地,是要过夜之后再启行的,不过皇帝看到八旗兵士如此不堪入目,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天恩浩荡,又怎么肯再在这里驻跸?当下传谕,圣驾启程,即刻回津
皇帝的不快是可想而知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随扈的大臣个个多加了几分小心,生恐一个举措失当,引火烧身。只是旁的人还能以‘不在其位,未知其详’为由躲过去,只有一个直隶总督纳尔经额,位高权重,又是名正言顺提督一省军政民务的,还能够如何砌词?
他虽然久任外省,很少到京中去,不过皇上于老臣的种种凌厉手段也听得太多了。这一次阅兵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皇帝没有当场发作,即刻将自己、奕山一干人拔翎摘顶,就足以称得上是仁厚二字了。只是不知道到了天津之后,又将面临怎样的怒火澎湃?因此这一路走来,纳尔经额都像是死了老子娘一般的愁眉不展。
御驾回答城中,皇帝立刻传召军机处到御前来,同时被宣召的,还有僧格林沁、曾国藩、纳尔经额、胡林翼等人,“今天在杨村校场上的一幕,你们都看见了吧?八旗兵士,只是看到战马冲到近前,居然就给吓得溺了裤子?纳尔经额,你身为一省之长,你说,朕应该怎么处置你?”
皇上动怒,纳尔经额首当其冲,先重重的碰了个响头,他说,“奴才有罪,奴才奉职无状,更不能整训兵士,奴才有罪,请皇上降旨责罚。”
“僧王,你是管着京中九城的统兵大员,又是蒙古八旗都统,你说,这一次在杨村所见,是怎么回事?”
“是。”僧格林沁是蒙古科尔沁亲王,博尔济吉特氏。这一支从满洲立国始,就是与国通戚的蒙古王公第一豪族,身为蒙古人,不但对汉人,就是对满人,也有着天生是不认同,所以虽然增补了御前大臣,又是道光皇帝临终前托孤的老臣之朝中,他却是极少有所建言的,更多的精力,都是用在了整军备武之上,麾下有七千铁骑,一万余步卒,课以重法,调教有方,可以说是满蒙八旗中一支很不可多得的武装力量。
对满洲八旗子弟的愚钝无用,僧格林沁早有所知,在京中见得太多太多了。这一次奉旨扈驾而行,在杨村又看到这样一幕,僧格林沁心中冷笑:这就是八旗子弟?与我兵士提鞋,我都嫌他们的手粗
听到皇帝问道,他也毫不隐晦的大声说道:“奴才以为,八旗子弟全无战力,不止今时今日一朝得失,可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重现关外铁骑纵横无敌之旧貌,庶几难矣。”
僧格林沁明知道自己这样的话一出口,便是把所有八旗兵士全都得罪光了。却也怡然不惧同僚望过来的的眼神,继续侃侃而谈:“奴才平日在军中,不论晴雨寒暑,从从不敢有一日懈怠,因为奴才知道,这些丘八,闲来就一定会生事。”
赛尚阿和他同样是蒙古人,自问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闻言在一边插了一句话,“僧王,不可以如此粗陋之言奏答圣前。”
僧格林沁楞了一下,他没有思及自己的哪一句话称得上是‘粗陋’之言?想了想,明白了。又碰了个头,“奴才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