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从噩梦中惊醒,彻夜未眠。翌日早起,她梳洗之后,佣人说:“夫人请您一起用早膳。”每次平野夫人有重要的事,都会叫上顾轻舟去吃早饭,然后让顾轻舟跟着她出门。“好。”顾轻舟道。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梳洗的时候用凉水泼面。人有了点精神,顾轻舟稍微傅粉,遮住自己的黑眼圈,这才去见了平野夫人。顾轻舟每次看到阿蘅和平野夫人,都像是照镜子。她会从她们脸上,看到自己的痕迹。然而又有点不同。平野夫人端的是高贵,她那一抬腕、一凝眸,都是灼烈风情,风姿绰约足以睥睨俗世众人。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经过了精心的雕琢,每一样都是📸训练出来的,这点阿蘅远不及平野夫人,顾轻舟更是望尘莫及了。“阿蔷,坐在额娘身边来。”平野夫人道。她说,顾轻舟的名字叫阿蔷,是那位已经去世的倒数第二位清帝取的,他那时候虽然盼望生个儿子,却断定这胎是女儿。平野夫人抛弃了满人的俗称,不让孩子们叫她额娘,因为太过于招摇。当然,私底下还是以“额娘”自称。顾轻舟一直想要一个“姆妈”,可能是刻在骨子里的旧习。所以,当她多了个“母亲”,她并没有什么惊喜感。“好。”顾轻舟应诺,坐到了她身边。顾轻舟还记得,她们母女初次见面时,平野夫人痛哭流涕,伤心欲绝。她当时拉着顾轻舟的手,顾轻舟能感受到她的颤栗。顾轻舟最是渴望亲情的,可她对着平野夫人,实在难以动容。平野夫人哭得厉害,就连阿蘅也在旁边抹眼泪,顾轻舟就跟着哭了,她也哭得伤感,其实内心毫无波澜。顾轻舟最相信第一感觉。她看到平野夫人的时候,没有母女之间心意相通的感触,她始终无法去接受这份亲情。到了今天,她对平野夫人也是疏离多于亲昵。而平野夫人也不相信她。平野夫人私下里见过很多人,却不会引荐给顾轻舟,反而带着阿蘅去。甚至他们到太原府的目的,平野夫人也没有告诉过顾轻舟。她只是不停的说:“太原是此前最重要的军事重地。”她如实告诉顾轻舟:“天下局势,太原足以打下根基。只要太原不动,南边别想打过来,北方也别想南下,它可以阻隔南边交通。”顾轻舟听到了之后,做出一副很懂的样子,却又不评价。平野夫人还说:“如今打仗、维持稳定,都需要武器。煤、铁可以炼钢,而山西的煤和铁冠绝天下,有了足够的武器,才能争霸一方。”顾轻舟这时候才知道,平野夫人野心勃勃。就是不知道,平野夫人把声名显赫的叶督军放在什么地位。山西可是叶督军的地盘,平野夫人想要山西的煤和铁,叶督军那么好打发吗?平野夫人不信任顾轻舟,也从不轻视顾轻舟。可能是蔡长亭的描述,让平野夫人对顾轻舟的态度更加小心翼翼。她尊重顾轻舟,同时又堤防她。顾轻舟至今没见过任何一位保皇党成员。就连叶督军,顾轻舟也不明白他的真实身份:是地头蛇,还是保皇党?叶督军的政治方向很难捉摸。他虽然以革命发家,却不喜欢革命党,拒绝入党,甚至拒绝了革命党的高级头衔;同时,他又支持共和。他曾经公开致电全国,说山西愿意:“拥护共和,颠覆帝制。”两头不靠的叶督军,在北方是出了名的老谋深算,他能轻易把自己的老巢让给平野夫人吗?顾轻舟才来两个月,她接触的东西都是皮毛。这些皮毛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她还不知道。她不急,从皮毛处着手,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有多深的水。顾轻舟也跟平野夫人谈论过岳城。平野夫人以为她被司家赶出来很伤心,故而安慰她,说了自己对岳城的看法。“论起江南的财团,司家不涉及金融,他们前十也排不上;论起地盘和实权,司家只是南方小小军阀;司炎空有虚衔,没有实权,司家做个土地主罢☈♅🅾了,想要征战天下,他们的兵力和财力远远不够。”平野夫人道。她又安慰顾轻舟,“将来,额娘会给你招一名更优秀的驸马,你无需担心这点。”顾轻舟就吃惊看着平野夫人。平野夫人很轻视司家。她没想到,司家原来隐藏得这么深。顾轻舟知道江南军阀众多,地盘分割得厉害,可司家远不是平野夫人口中那么不堪的。怪不得他们要放弃司家。出来之后,顾轻舟再次想起司行霈曾经跟她说过的话。那时候她刚遇见司行霈,司行霈的理想是取一个军阀的女儿,合两家之力统一南北。那时候的顾轻舟,还以为自己的小小计谋,就足以取代兵力,可以成为他的贤内助。到了山西,她才知道,她的智力换不来军事重镇、换不来金融巨资、也换不来冠绝天下的煤和铁。顾轻舟出来了,才知道司行霈为了娶她,牺牲了多少!司行霈肯定知道,娶了顾轻舟,失去了整合兵力的机会,他的理想要延后十年,甚至可能会被人取代。可是他甘之如饴。他没有说什么曲线政策,没有让她等待,没有委屈她做妾。他把曾经最崇高的理想,放在顾轻舟之下。顾轻舟想到这里,就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司行霈。她一无所有。顾轻舟坐在平野夫人身边吃早饭,心思却飘荡得很远。“阿蔷,今天陪我去见见金太太。”平野夫人道,“听说还有南京来的客人,你也许见过,他父亲也是军火专家。”“什么金太太?”顾轻舟问。平野夫人就告诉她:“太原金氏,是专门研制武器的,北边一般的武器都是出自金家。”“那金家富可敌国了。”顾轻舟道。平野夫人笑起来:“阿蔷,你很在乎金钱?”“嗯。”“这想法倒是很有趣。”平野夫人笑道,眼睛里微微透亮,“阿蔷,这世上没钱是不行的,做大事、做小事都需要经济。我很欣赏你的想法,你很通透。”